第209章 道歉
第209章 道歉
唐九珍到这时候还没回过神来,只睁着眼睛盯着地上的周青浒看,看他手底下的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收拾肠子塞回肚子里、又往口中塞了好几枚丹药,然后才慢慢转过脸,怔怔地又来看李无相。
李无相就对他冷笑一下:“咱们的事情,你是想按着三十六宗的规矩来,还是——”
他朝周青浒抬了下下巴:“——按着我的江湖规矩来?”
唐九珍的眼神这才又恍惚了一下,不发怔了。他转脸往四周看了看,脸上的神色略有些茫然,随后视线又触到了地上的血液。
眼神一跳,像是被刺到了——他一身锦袍忽然嘭的一声鼓胀起来,仿佛忽然被烈风灌满了,又把双手一探,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从袖中滑出来的东西!
不等李无相反应,唐七郎立即飞身扑了过去。此时唐九珍正要抬手,唐七郎一把扣住他的脉门,只听着两人双手交接处“锵”的一声响,金属的寒光一闪,但又叫唐七郎按住了。
“三师弟!收手!”他向着唐九珍厉声低喝了这么一下,又转脸看李无相,“前辈!咱们路上相伴一场,叫我来劝劝他!”
李无相并不言语,只把手搁在桌上,用指尖慢慢拨弄着之前放出来的那柄小剑。
唐九珍也不说话。唐七郎挡在他面前,但他那双眼睛却像是没瞧见唐七郎——看的是他的脸,却仿佛把视线透过去了,盯着的是李无相!
他猛地把双手往后一缩,身子像一片落叶一样飘出三步远去,再把双手一抓!
喀啦啦一声响,两柄铁杆被他握在了掌中。那两根杆子都是暗金色,但其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机关暗扣正在开合滑动,叫这东西好像变成了活的一样。
唐七郎只觉得头皮一麻,赶紧也飞身贴了过去,再一把将唐九珍的脉门扣住,又将牙一咬、把右膝一提,狠狠顶在唐九珍肋下:“师弟!不要取死!”
唐九珍被他这一膝顶得胸腹中气劲涣散,一下子哈的一声吐出一口气来。
这口气一吐出来,整个人脸上的神情倒是不发怔了,目光也一下子变得略有些散乱,但终于能把视线稍稍落在唐七郎的脸上了。
唐七郎一见到他这神色,赶紧松开左手在自己身后一握,把背着的牟铁山的那柄大方碑从剑格上取了下来,锵的一声插在唐九珍身边:“认得这大方碑吗!?你看不上师兄我,但之前不是说牟铁山很了不得吗?!这就是他的剑!他死了——”
他一下子压低声音:“李无相取他的命只用一招!他是剑宗元婴!”
唐九珍愣了愣,视线又落在地上的那柄乌沉沉的剑上。这么过了一息的功夫,身上忽然一哆嗦,像是从梦里醒来了,双手中握着的两柄杆子当啷啷一声掉落在地,整个人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两只手都微微颤了起来。
唐七郎赶忙握住他的一只手,又用另一只手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两下,转脸看李无相:“前辈,这件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——等到了大劫山上,我请宗门里的师长出面……我师弟……入道不过十四年,结丹不过两年,他其实还是个孩子——”
李无相不说话,向唐九珍看。此时唐九珍的目光一触及到他就立即避了开去,只盯着插在地上的那柄大方碑,微微喘着粗气。
他就屈指一弹,小剑嗡的一下落回袖中:“好啊,给你个面子。房间开好了没有?”
唐七郎只觉得身上一阵松快:“好了,好了!”
李无相看赵玉:“你吃好了吗?”
赵玉眨了眨眼:“啊?啊……好了,师兄,好了。”
“走吧,跟我回屋,我看看你的伤。”
唐七郎订下的房间在沉香馆的后身,是一座独立的小客院。侍者引着两人进了小院,为他们掌上灯火、添上热水、备好洗漱用的帕子刷子,又问晚间还需不需要些吃食。
李无相看赵玉,赵玉赶紧摇头:“不要了,师兄,吃过了。”
李无相就看侍者:“这吃食要钱的吗?”
侍者笑着说:“仙师下榻的这是迎仙居,在这居所里,予取予求,什么销都不要的。”
李无相又看赵玉,赵玉才讪讪地说:“再吃一点也行。”
侍者退下了,李无相就叫赵玉先去洗漱,他自己则在院子里等着。
这小院是一间正堂、两侧厢房,一面墙,其实算得上宽敞,庭院的西侧有一颗老松树,底下安着桌凳。此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,东边能看见明月,西边只有依依不舍的一缕残阳余晖,李无相坐在石凳上,听着一层厢房中微微的水声,独自等待。
过了十几息的功夫,听到院门被敲响,外头传来唐七郎的声音:“师兄,你歇下了吗?”
李无相应声道:“没。门没栓,你们自己进来吧。”
于是门被无声推开了,唐七郎在前,唐九珍在后,两人走了进来。唐七郎站下了,唐九珍就也跟着站下。
唐七郎对李无相拱拱手:“师兄,我三师弟这是来——来吧,师弟,你自己来说。”
两刻钟之前的时候,唐九珍看着恍恍惚惚,真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。但此时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平静下来了,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气度。面上不见一丝愤恨,唇边稍绽出些恳切的微笑,先是叹了一口气,然后也抱拳躬身,向李无相拜了一拜:“宗主,之前然山的事,是晚辈自取其辱。实在是晚辈消息闭塞,不知道然山已经有新主人了。请宗主大人有大量,不要再怪罪晚辈了吧。”
李无相没吭声,唐七郎就往两侧的厢房扫了一眼,轻轻推了下唐九珍。
唐九珍又微微出口气,抿了下嘴唇:“玉师姐的事,晚辈之前也并不知情,还以为她只是跟周青浒有旧。周青浒的夫人……是晚辈族中远方的一支,我是因为这层情面,觉得他人也还算机灵,才要他帮我做事。但现在事情揭开了,才知道他这人无情无义,人品卑劣。”
“晚辈很为玉师姐不值,已经废去这些人的修为,将他们逐出了屏山城。周青浒还有气,暂且活着的。前辈如果还觉得此人该死,晚辈今夜就出城,再把他的性命取回来。”
李无相这时才笑了笑:“那你远房的表姐表妹之类,不会找你闹的吗?”
唐九珍的嘴动了动,似乎不大愿意开口。但瞧见一边唐七郎的眼色,才不情不愿地说:“回前辈……不是晚辈的表姐表妹,而是……其实都已经差不多了出了五服了,而是远方的一个早年丧夫的表姑奶奶,本身也不是什么修行人,快要入土的老妇罢了。”
李无相一下子回想起了之前周青浒口中的“惠娘”,他就愣了愣,忍不住又笑了一下:“周青浒倒是不挑食。好,既然他修为被你废了,也用不着跟一个凡夫俗子计较了,叫他自生自灭去吧。”
唐九珍看着终于是松了一口气,往后退开半步站到唐七郎身后。此时天真正黑了,只有从屋中透出的烛火光照明,唐九珍就待在阴影里,不再说话。
而唐七郎走到李无相面前,从怀里取出一团小小的包裹放在他面前石桌上:“这是玉师妹的缠丝甲,也叫我们给找回来了。”
他说了这话,压低声音:“师兄,多谢了。”
李无相笑笑:“行了,你们走吧。再待一会儿水都凉透了。”
唐七郎脸上此时才有了笑意:“好,那我们明天……下午的时候动身?到时候我们过来找你。我这三师弟,我打发他今晚就走,免得明天给你添堵。”
李无相点点头,两人走出门去,这时候厢房中的水声才又响了起来。没过多久,赵玉穿着衣服、挽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厢房里出来,小步地跛着往对面她自己的房间去。李无相扬声说:“你屋子里有件道袍,一根木簪,一双鞋,一柄剑,都算是宝物,你把身上的旧衣服换下来。”
赵玉在她房间门口匆匆一停,侧脸抓着头发,在黑暗中对李无相笑:“谢谢掌门师兄!”
等她关上了门,李无相就在黑暗中默念:“赵奇!”
或许是上回做的事情很痛快,赵奇很快就有了回应:“在呢!要请我上身了吗!?”
“不是,你猜猜我遇见谁了?”
“谁啊?”
“赵玉。”
“啊?”李无相感觉神识中一阵涌动,仿佛灵山那边有什么东西猛地拱了一下,想要过来。但没有他自己开口,什么东西都穿不透那层无形壁障。
赵奇啊了这么一声就不再说话了。李无相就问:“怎么,然山没这个人吗?”
“不是!”赵奇又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说,“有的。我算是大师兄,她算是大师姐吧,其实入门比我还早一点,我被捡上山的时候她应该都四五岁了吧……不过赵傀还在的时候用修为排辈,排得乱七八糟的不说了,你在哪啊?遇见她了?”
“屏山城,快到大劫山了。”
“哦……她怎么样啊?”
“修为是被废了,身上全是火毒烧伤。不过现在人被我捡回来了,刚刚梳洗过。我把她又收回然山了,你觉得我改不该用药帮她疗伤治病、叫她重新修行?”
“被废了?!谁干的啊?!”
李无相就在心里把遇到赵玉的事说了一遍。赵奇听了,余怒未消:“那个周青浒也就算了,没了修为这种重伤大概是活不了,唐九珍怎么回事?!李无相你平时心狠手辣的到这时候心倒是不黑了?!”
李无相在心里笑了笑,耐心地说:“我来大劫山是取东西的,白天也是叫这里的人知道我很不好惹,到了那边少找我的麻烦。但是唐七郎说唐九珍入道十四年,成丹刚两年——这回大劫盟会不是要选出三十六个资质好的修炼他们的正经吗?我猜唐九珍就会是他们天工派的人选。我在这里把他给废掉了,要在大劫山找东西就难了。”
“你之前不是还杀了那个叫什么来着——”
“牟铁山?他是取死有道,把他师门的说的要对付剑侠的那些话撂出来了,这种事没人能说什么。但今天么……算了,赵奇,你真想唐九珍倒霉,日子还在后头呢。那人看着不像是能忍气吞声的——但愿他往后别做傻事吧。”
赵奇沉默了一会儿,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叫自己消气。然后才忽然说:“这么说的话,赵玉跟那个周青浒没成亲啊?周青浒怎么说连她衣服都没脱过啊?我就是好奇说,你说以赵师妹的样貌,对吧,这个周青浒,啊?你说怪不怪?怪有意思的是不是?”
“可能周青浒那时候在修赵玉教给他的怀露篇吧。他资质既然差,又想要筑基,自然什么事都不能做了。”
赵奇听着如释重负:“对!对哈!我忘了这事儿了,他要筑基的!哈哈,李无相你记不记得我收你做徒弟的时候跟你说过?说你筑基之前可不能胡搞!哈哈——”
“你很在意这些吗?”
赵奇愣了愣:“啊?我不就是好奇吗?我——”
“……你不会是下了山去找赵傀、见多了人之后,才知道赵玉其实挺漂亮吧?”
“啊?跟我有什么关系吗?我从前是大师兄啊,知道同门出事了我还不能问问了吗?你什么意思?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我现在是宗主啊,门下弟子的事我还不能问问了吗?”李无相在心里一笑,“所以赵玉这人不错?”
“除了脑子好像不怎么好使别的都不错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要不要我把你请下来,你们师兄妹两个见一面?”
“算了,我现在看着怪吓人的。反正,嗯……你跟她说,她往后死了也别怕,死了之后可以来我这儿。哦对了,薛宝瓶最近怎么样啊?你该找时间回去看看,小姑娘肯定怪想你的呢,她当初对你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吧?对吧?我就是听你说了周青浒才想起来的,做人可不能薄情寡义,要不然早晚得遭报应——”
李无相不理会他,凝聚心神,赵奇絮絮叨叨的声音就一下子在神念中远去,逐渐消失不见了。
这时候赵玉又从她房间里走了出来。她已经重新穿戴好了。穿的是李无相从天心派弄来的袍子,道袍原本稍微宽大一些,但她用旧衣裳的腰带系上了,又掖了边,显得很合身。
头发则高高挽了起来,在脑后垂下一条,用木簪子簪上了。这么一挽,脸面、脖颈上的疮疤全部露了出来,即便已经入夜,李无相也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走到李无相面前站下,低声说了句“师兄”,就又慢慢拜下了:“弟子赵玉,参见然山宗主。”
“好,起来吧,往后用不着拜了。”李无相点点头,“来,我瞧瞧能不能帮你重修。你赵奇师兄知道了你的事,看样子是心疼得不得了。”
(本章完)